第二十个除夕。
第六千五百六十天。
破阁楼的窗棂漏着风,将白炽灯忽明忽灭。他把身上的旧毛毯裹紧了些。
“该准备年夜饭了。” 他说。
脏污的灶台上摆着三个碗。第一个碗盛着半截胡萝卜,他用冻僵的手指仔细雕了朵歪斜的花。第二个豁口碗装着我自己做的包子,做得很不好,根本不像奶奶,油脂凝结成浑浊的白霜。
第三个碗空着,他解开布袋数出几粒花生米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三粒。
“灰灰,开饭了。”
木板吱呀作响,他听到爪子挠地的声响。将从垃圾堆翻出的铁皮盒架在火盆上,薄薄的铁片立刻被烧得发红。把胡萝卜片铺上去时,幻觉里油星迸溅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。
“小心烫嘴啊。”,他对着左边的空椅叮嘱。
铁皮盒开始冒烟时,他用铁夹给右边的空碗添了块焦黑的肉渣。“你最爱吃这个。”,说完自己先捂着肚子笑起来,笑声撞在四壁空墙上来回反弹,最后变成呛咳。
“你们别愣着。”,他端起缺口的陶杯,将二两散装白酒分成三份。“,都开吃了不是?”,酒液划过喉咙时烧出热辣的痛感,让他在朦胧的雾气里看见火锅袅袅的热气,三个人影正隔着蒸汽对他笑。
角落里突然传来窸窣声。
他触电般跳起时碰翻了火盆,炭灰在霉斑交错的地面画出血脉似的纹路。连滚带爬扑向堆满废报纸的墙角,手指钻进冰凉刺骨的墙缝:“灰灰你回来了?”
死老鼠腐烂的头颅在指尖碎裂的瞬间,他整个人僵在原地。目光顺着污水痕迹延伸,终于看见破棉被下露出的半截黑色尾巴。
他猛地掀开棉被,而后缓慢、缓慢地蹲下。那条在旧货市场偷来给孩子当围脖的绒布,此刻正死气沉沉地缠着僵硬的犬尸。小狗的眼睛凝着白霜,嘴边还沾着三天前他喂的最后半块饼干屑。
楼外爆竹炸响的瞬间,他抱起那具小小尸身爬上阁楼天台。寒风卷起三个空饭盒,铁皮盒里焦黑的肉渣正在积雪里渐渐变冷。
烟花照亮低矮的屋顶时,他把脸埋进冰冷僵硬的毛皮。“看见吗?那就是他们说的火树银花。”,他牙齿打颤地说,手指机械地梳理着结成冰绺的狗毛。
璀璨光斑倒映在他浑浊的瞳孔里,远处的笑声乘着风雪飘来。
他仔细辨认着其中的声音:“狗儿要听狗儿歌,小狗下雨要回家…”
怀中尸体逐渐升腾起腐臭,他却抱得更紧些:“冷了吧?”,他用冻裂的嘴唇碰了碰小狗冰凉的鼻尖,“明年除夕我们去求店主,让他…让他给咱们个不要的炉子…”
最亮的烟花在空中炸裂时,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
漫天光雨里,白色编织绳正死死勒着小狗发胀的脖颈——那是上周债主追上门时,他在混乱中失手系上的死结。
“对不起…”
“对不起啊…”
一遍遍呢喃,泪水在脸上结成透明的冰壳。新年的钟声穿过十条街巷抵达这里时,他终于发现怀里抱着的不过是条破毯子。
烟花熄灭后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。远处富贵人家的暖光透过窗棂,在积雪上切割出方方正正的金色牢笼。
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台上,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月光钉死在斑驳的广告牌上。
"除夕快乐。"他对广告牌上褪色的月饼海报说。海报里笑得喜庆的孩子嘴角开裂,被寒风吹起一角。
雪落满了他的睫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