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,
第十五年。
……
他放下最后一个快递纸箱,门口传来呜咽声。他拉开积灰的铁门,麦色的小土狗抖落满身雪花,嘴里还叼着半截香肠。
楼道感应灯闪了几下,熄了。
他用冻僵的手指揉了揉小狗的脑袋,它立刻将温热的鼻尖拱进他掌心。“进来吧。”破旧的棉拖鞋蹭着水泥地,在昏暗中发出沙沙声响。
屋外风雪肆虐,像有人不断往窗玻璃上撒盐。窗花结满冰霜,隐约可见楼下超市挂的红灯笼在风里打转。
旧电暖器发出电流声,他蹲在纸箱堆里翻找许久,终于找出半袋受潮的狗粮。他伸手时撞倒了桌角的药瓶,白色药片滚进阴影里。
“吃饭了。”
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,把爪子搭在他膝盖上。他望向桌上凉透的泡面时,电视突然传出笑声——地方台正在重播春晚,彩色光影在霉斑墙壁上跳动。
他调高音量,房间里便有了喧闹的假象。又在对面空凳子上摆了副碗筷,热气融化了镜面水雾,恍惚映出两张含笑的脸。
“爷爷,今年住的地方有暖气。” 筷子轻轻碰了下搪瓷碗边,“楼下王叔给的腊肉……嗯,工作很顺利。”
小狗忽然冲着门外狂吠。楼道传来孩童追逐的笑闹,防盗门被撞得哐当响。他的手悬在半空,泡面汤在寒夜里凝起油花。
“你冯叔说开春带咱们钓鱼去。” 他舀了勺汤浇在空碗里,汤汁顺着桌腿滴落,“医生给的胃药很管用……”
小狗叼来褪色的飞盘搁在他脚边,乌溜溜的眼睛映着电视荧光。他伸手接过时,飞盘突然变得透明。餐桌对面的人影晃动起来,和电视的雪花噪点一模一样。
窗外炸开一朵烟花,他转头:“看,今年烟花是金……”
声音卡在生锈的暖气片里。镜中幻影消散了,只剩斑驳墙皮簌簌掉落。小狗凑过来舔他手背的冻疮,尾巴扫过满地空药板。
风雪猛烈撞击着玻璃窗。他抱起小狗走向飘窗,狗狗的体温透过毛衣渗进来。远处商业区的霓虹在雪幕中晕成色块,像被水洇湿的年画。
“他们说……今年回老家过年。”,他呵出的白雾在窗上结出冰花,“高铁票太难买了,是吧灰灰?”
烟花在云层深处闷响,映亮阳台上成排的空酒瓶。
有只瓶子倒了,滚到印着 “新余市人民医院” 字样的病历本旁。
他摸到衣兜里皱巴巴的缴费单,忽然将脸埋进小狗蓬松的绒毛。
雪地反射的霓虹在天花板游移,恍惚化作十五年前的火焰。
急救车的蓝光,盖着白布的单架,殡仪馆台阶上的冰碴。
记忆中的焦糊味与消毒水在鼻腔翻涌。
“明天带你去新公园。”,他贴着狗耳朵轻声说,“有流浪猫的那个……”。
话音被烟花爆炸声切断,怀里的小生命抖了抖。
电视响起零点的钟声,他正握着剪药板的剪刀。刀尖在指腹压出白痕,小狗突然仰头舔他下巴。他愣了愣,从药板里抠出两粒。
“新年快乐,灰灰。”
冰凉的指尖拂过温热小狗脑袋,窗外爆开的烟花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单薄的剪纸。
狗狗乌黑的眼珠映着漫天火花,尾巴在陈年雪渍上扫出弧形印记。